本報記者 吳曉鋒 本報實習生 王 峰

　　一起看似簡單的債務糾紛案件上訴到了最高人民法院。
　　債務人昆明海鮮酒樓和金實酒樓、又一村酒店是3個獨立的法人，但法人代表卻為同一人，也就是3家酒店的總經(jīng)理潘松。一個老板、3家公司。債務人利用獨立法人的“面紗”和債權人玩起了“捉迷藏”，打起了“持久戰(zhàn)”。但最高法院終審判決維持昆明高院原判讓其想法落空。最高人民法院民二庭審判長金劍峰博士對記者說，該案是最高法院首度從程序上對債務人適用了揭開公司面紗制度，保護了債權人的利益。
　　拖延了10年的三千萬元債務
　　案件的起因，要回溯到10年前。
　　1998年到2001年，昆明海鮮酒樓分多次向中國農(nóng)業(yè)銀行昆明市分行及其支行貸款3300萬元，然而，此后的7年，海鮮酒樓因種種理由一直未能償還貸款。2001年，云南省農(nóng)行將這筆3300萬元的債權，轉(zhuǎn)讓給了中國長城資產(chǎn)管理公司昆明辦事處(以下簡稱長城公司)。
　　債權人的改變除了雙方簽訂了一份《債務協(xié)議》、一份《補充協(xié)議》、一份《抵押(擔保)合同》以外，長城公司沒有討回一分錢欠款。
　　但雙方的一系列協(xié)議約定，海鮮酒樓的債務由海鮮酒樓和金實酒樓及又一村酒店共同承擔，分6年向長城公司償還本金和利息。雙方還約定，如果在最后期限，即2007年12月31日之前沒有償清債務的話，海鮮酒樓作為抵押的兩處房產(chǎn)就收歸長城公司所有。但不知是無力清償還是無意償還，這筆債務一直未能償清。加上利息和罰息，這筆3300萬元的債務已經(jīng)變成了3700萬元。無奈之下，長城公司將海鮮酒樓和金實酒樓告上了法庭。
　　昆明省高院很快審理了此案。法院認定，海鮮酒樓和長城公司簽訂的協(xié)議有效，判定海鮮酒樓和金實酒樓償還債務3700多萬元。如果無力償還，長城公司可以將海鮮酒樓抵押的兩處房產(chǎn)拍賣或折價優(yōu)先受償。
　　海鮮酒樓竟然上訴到了最高法院。但令長城公司沒有想到的是，該酒樓搬出了一個頗讓人思量的上訴理由。
　　債務人在法律程序上做文章
　　海鮮酒樓以“一審判決程序違法”，“剝奪了訴訟當事人的訴訟權利”為由請求二審法院對本案“發(fā)回重審”。
　　原來，云南高院向海鮮酒樓送達進行證據(jù)交換和開庭審理的訴訟文書時，要求海鮮酒樓向本案另外兩被告，即金實酒樓和又一村酒店轉(zhuǎn)交上述訴訟文書。在海鮮酒樓稱其無法轉(zhuǎn)交后，法院將上述開庭文書留置海鮮酒樓，視為對其余兩被告的送達。
　　2007年4月2日，昆明高院對此案公開審理。海鮮酒樓向法院提出了書面異議，卻拒不到庭參加庭審，稱金實酒樓和又一村酒店系獨立法人，有自己的投資主體和法人資產(chǎn)結(jié)構，其注冊地址和經(jīng)營場所也與海鮮酒樓注冊地址和經(jīng)營場所不一致。法院將訴訟文書留置海鮮酒樓視為對其他被告的送達，明顯不當，剝奪了訴訟當事人的訴訟權利，同時也剝奪了海鮮酒樓對本案實體問題與本案其他被告相互質(zhì)證、甄別的計劃，并影響了裁判者對全案的審查和判斷。
　　長城公司認為這是海鮮酒樓為了達到繼續(xù)占用國有資產(chǎn)進行經(jīng)營獲取經(jīng)營利益的目的，故意拖延訴訟鉆法律的空子，在程序上大做文章。
　　長城公司的代理人北京市金臺律師事務所律師楊宏介紹說：“在明知云南高院完全具有管轄權的情況下，他們?yōu)橥涎釉V訟提出管轄權異議，并在一審法院駁回其對管轄權提出的異議后，向最高人民法院提出上訴，就在最高人民法院同樣駁回其上訴后，又拒不到庭參加庭審，還公然以‘一審判決程序違法’為由請求二審法院對本案‘發(fā)回重審’。這都是為了達到拖延訴訟的目的。”
　　程序適用揭開公司面紗制度
　　作為公司案件合議庭的審判長，最高人民法院民二庭審判長金劍峰博士20年來一直致力于公司案件的審理、調(diào)研和相關司法解釋的起草工作。
　　接到這個案子后，他馬上聯(lián)想到揭開公司面紗制度。金劍峰介紹，在我國的公司實踐中，普遍存在著控制股東利用公司法人制度，規(guī)避法律義務或者逃避契約義務，欺詐債權人，公司資本不實而空殼運轉(zhuǎn)，設立數(shù)個公司用來轉(zhuǎn)移財產(chǎn)、逃避債務等情況。其中最為突出的問題是在股東濫用公司人格損害債權人利益時，債權人礙于公司的獨立人格，無法對股東直接主張權利，公司的獨立人格成為逃避法律責任的工具或者障礙。因此，新公司法首次引入了公司人格否認制度，它還有另一個形象的名字：揭開公司面紗。
　　“公司面紗”，就是公司作為法人必須以其全部出資獨立地對其債務負責，公司的股東以其出資額為限對公司承擔有限責任。公司與其股東具有相互獨立的人格，當公司資產(chǎn)不足償付其債務時，法律不能透過公司這層“面紗”要求股東承擔責任。
　　而“揭開公司面紗”就是對控制股東濫用公司人格從事各種不法行為，致使公司債權人或者社會公共利益遭受損害的，法院無視公司的獨立人格，排除股東的有限責任，直接追索公司背后的控制股東的責任，判令控制股東直接承擔責任。
　　“揭開公司面紗的司法適用目前還主要是在實體方面，在程序上其實也是可以適用的，程序適用方面的討論主要集中在執(zhí)行程序是否可以揭開公司面紗�！苯饎Ψ逭f，本案中兩個公司法定代表人的法定職權與義務基本相同，因此，原審法院通過向海鮮酒樓送達開庭傳票等法律文書后轉(zhuǎn)交金實酒樓或者留置送達，并不影響當事人的訴訟權利，更未造成當事人實體權利的損害。最終，終審判決維持了原判。
　　金劍峰介紹，公司人格否認是公司法引入的新原則，人格獨立與人格否認構成了法人制度的兩極，兩邊站著的，分別是股東利益和債權人利益。
　　“公司人格否認就是為了保護債權人的利益。”金劍峰說。公司人格獨立，股東就可以把自己的責任限于出資之內(nèi)，把風險合理地轉(zhuǎn)移給債權人，使自己的損失最小化。但債權人無權介入公司的經(jīng)營管理，無法獲得公司內(nèi)部真實信息，缺乏保護自己的有效手段。如果公司股東濫用公司獨立人格，必然使公司債權人面臨更為嚴重的風險，進而危及到市場經(jīng)濟的交易安全和交易秩序。
　　“適用公司人格否認原則，既可以制裁股東濫用公司獨立人格從事欺詐、過度控制、巧取豪奪等不法行為牟取私利，又可以通過追究公司人格濫用者的法律責任，對因公司人格濫用而受到損害的債權人進行法律救濟。”金劍峰說。
　　進一步適用還需司法解釋出臺
　　在我國的公司實踐中，普遍存在著控制股東利用公司法人制度，規(guī)避法律義務或者逃避契約義務，欺詐債權人，公司資本不實而空殼運轉(zhuǎn)，設立數(shù)個公司用來轉(zhuǎn)移財產(chǎn)、逃避債務等情況。
　　“現(xiàn)實中需要去揭開公司面紗的情形比比皆是，而司法實踐中這樣的案例卻寥寥無幾”，“揭開公司面紗是停留在紙面上的法律”……新公司法實施兩年多來，不時聽到學者這樣的抱怨和質(zhì)疑。2006年施行的新公司法雖然確立了公司人格否認制度，但是對濫用公司人格僅作了原則性規(guī)定，對適用公司人格否認的構成要件和具體情形也未作規(guī)定。
　　金劍峰介紹，最高法院正在初步設計股東直接對公司債務承擔責任的司法解釋，論證適用公司人格否認的具體規(guī)則和適用要件。控制股東過度控制的民事責任、控制股東的債權公平居次規(guī)則、法院判決的既判力和執(zhí)行力的效力范圍、一人公司的民事責任、關聯(lián)公司的民事責任等等也將進入司法解釋的考慮范圍。
　　“主要規(guī)則將從三個方面展開：堅持公司的獨立人格和股東的有限責任原則；確立公司人格否認的構成要件；規(guī)范公司人格否認的適用范圍。”金劍鋒介紹，其中公司人格否認的構成要件及適用范圍將成為司法解釋的重點。
　　“構成要件包括前提要件、主體要件、行為要件、主觀要件、因果要件和責任要件；公司人格否認的適用范圍或者適用情形包括濫用公司人格從事不法行為、濫用公司人格欺詐債權人、濫用公司人格規(guī)避法律義務、濫用公司人格逃避契約義務、公司資本嚴重不足、公司人格混同、公司人格形骸化和公司惡意破產(chǎn)等。”但不管怎樣，這項新生的制度還處在“襁褓”之中，“原則的模糊和經(jīng)驗的缺乏要求司法解釋的制定必須十分謹慎。”金劍峰說。